文/吳國光 (觀眾)

 

 

 

一個豔陽四射的星期天下午,我穿梭在善導寺後面的靜巷,手上提著兩袋剛從阜杭豆漿搶到的最後兩張厚燒餅,尋訪著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,基地位於一棟神隱的老公寓二樓,一樓是相聲大師吳兆南劇藝社,隔壁巷子還意外發現了蒲添生(師公)故居雕塑紀念館,可惜大門深鎖,打算改天再來參訪,小小的台北城,還真是有挖不完的寶啊! (蒲添生是我的雕塑老師蒲浩明的父親,「蒲添生故居」位於林森北路的巷弄中,是一座超過八十年歷史的日式木造建築,為蒲添生後代為紀念蒲先生一生對藝術奉獻之成就,特別將其住所及工作室整建規劃而成,其中工作室部分為蒲添生親自設計監工,採用上等檜木建造而成。)

 

 

 

演出的是《都更誰的家?》第一場 (導演/丑客-周力德(小劇場編導)抽到都更大彩票,城市記憶無了了;你家我家和他家,更新變成誰的家?都市更新到底誰說了算?總有一天更到你!

 

 

 

走進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,真的是小劇場,大約十坪,沒有舞台和椅子,觀眾席地而坐,是近距離參與互動劇場很不錯的空間。我本身對都更議題興趣不大,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的都更爭議指標個案「文林苑」事件也一知半解,帶著一張白紙腦袋,準備好好接受這場全新體驗。三位年輕演員夠專業,超齡演出兩倍以上年紀的老人,流暢的對白和恰當的肢體都很到味。接近尾聲的一幕段子,其中一位像桃姐的主角,演出老家將要被拆除的老人,無台詞,無配樂,無燈光,只是淡淡笑著凝視遠方,我在心底擊掌,不慍不火的表情,很動容,大大超越我原先的期待。

 

 

 


沒有結果的故事暫停了,丑客開始引導大家圍成小圈,大部分人彼此不認識,但氣氛很快熱絡。感性的微電影紀錄片,理性的建商條件談判,溫柔的老鄰居惜別會,堅定的尋立委釋憲,創意的日本電視達人的老屋新建;種種可能的議題開始成形發酵,然後邀集四組代表分別上台重現。這部分和我熟悉的教習劇場模式類似,如同所有的公民社會議題都關乎人權二字;檯面上的都更利益引發的人性與權利訴求,不會隨文林苑強制拆遷劃下句號。貪婪與公義的拔河中,得利者是誰?受害者又是誰?這些雖然無法靠一次小劇場就能釐清,但藉由角色扮演的體驗中,人們會比較願意用一顆溫柔的同理心去串聯一地滾落的珠子。

 

 

 

我思索著人為何如此依戀土地,是中國或東方使然嗎?法國小說家卡繆(Albert Camus)的【異鄉人】(Stranger),是存在主義文學之代表作,主人翁莫索(Meursault)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,公司有意將他由阿爾及利亞調職到巴黎,但他毫無上進心,一口拒絕了遷調;他的女朋友問他是否愛她,他祇是支吾以對;他的母親過世之後,他卻毫無傷感,甚至連母親什麼時候過身也不肯定;最荒謬的一幕,是他為了小小事故而殺人,在整個審訊過程中,他完全沒有為自己謀求減刑,最後甚至被判死刑,他也毫不在乎。有趣的是,「異鄉人」一詞在中文裏面,原本意思並不是莫索般的無情無義,「異鄉人」源自唐朝韋莊的《荷葉杯》:「相別,從此隔音塵,如今俱是異鄉人,相見更無因!」韋莊雖然負著離愁別緒的孤獨,但充滿著千里懷人的熾熱之情!

 

 

 

異鄉一詞對照著原鄉二字,人其實是借景懷人的動物,都更的釘子戶,要錢的都好解決,最難搞的就是習慣了這片土地的氣味,戀棧早已人事全非的空宅子,這已離開釋憲或內政部長的公權力或公平正義問題,還是得從人性入手,老人多半活在自己建構的心境地圖裡,心鑰心藥都在他們自個兒的一念間,聽聽那年的巷口桂樹下的故事,陪他們細數老宅子的一磚一瓦,幫助他們打造出心底的家。

 

 

我從都更看見了老人問題,在高齡化社會勢在必趨的台灣,老宅也是老人問題的一環,單靠粗暴的怪手和繁冗的公聽辯論無法圓滿,在等待粗糙的立法機制完備之前,請先別急著吶喊和提出解決,試著走進那一條有歲月痕跡剝落的巷子,撫觸那一幅源自於人對土地和家的意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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